屿鹤

       云雀的脚程很快，明明是差不多的迈步频率，纲吉却需要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其实按照正常的情况，纲吉现在就算不是满心惊恐也至少应该有很多疑问在脑中盘旋，可奇怪的是，现在他的心里仅有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的一片，像是仰躺在夏日的泳池里放松四肢，枕着水波轻微地上下漂浮，不远处的岸边就是蓝莓味的波子汽水，冰块们在阳光下舞蹈，交换舞步间发出细碎的叮叮当当声。

       纲吉盯着云雀的背影发呆，想象那里还会有黑色的学兰外套随着对方走路时的起伏而飞扬起落。可是事实上云雀在三年前不知为何忽然同意来到意大利以后，就再也没有穿过那件衣服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无例外的修身西服，虽然款式面料略有不同，但是永远都是不变的紫黑二色。

       ‘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他好似初次发觉这样的事实，只觉得有一种复杂的心情漫上心间，一时让人分辨不出是不是苦涩更多。

       “……听明白我说的了吗？你。”前面的云雀冷不丁停下了脚步，问着对沢田纲吉而言无解的问题。纲吉的大脑还被刚刚老头子似的感慨填满，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一头撞在了云雀的后背上。“好痛！……对，对不起云雀学长！我不是故意的！”纲吉揉着鼻子抬起头来，一脸惊恐地看见云雀微蹙起的眉头，极速后退。

       ‘云雀学长刚刚说了什么吗？！糟糕我一句也没听见！话说这种上课时走神却被老师要求回答超难数学题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对不起……我刚刚，好像有点神游……”他的声音渐弱，视线紧张地四处飘，虽然来来回回却从不与云雀的视线接触，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你很可以啊，沢－田－纲－吉。”

       “对，对不起！我下次绝对不敢了！”‘啊啊，到底谁是boss啦……’沢田纲吉第n＋1次怀疑自己“教父”身份的真实性。

       本来想提拐揍人的云雀看着面前小动物几乎缩成一团的可怜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决定这次先大发慈悲放过他，然后下次连本带息一起结算。

       “算了。上车。”他转头坐进附近一辆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黑色轿车里，纲吉注意到对方微微抬起又放下的手，如梦初醒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在被打的边缘跳了支桑巴舞。

       果不其然，开车的是草壁。

       “您好，泽田先生。最近总部的情况还好吗？”‘一点也不好。’纲吉马上在心里反驳，但他还是说：“嗯挺好的，一如继往的都很顺利。”说完这句话，纲吉就感觉身侧的云雀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了视线，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这句话是哪里让他不高兴了吗？’纲吉想。

       ……

       之后车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出奇的安静。纲吉时不时转动眼珠偷偷的看一眼身侧正在闭目养神的云雀。他身体绷得板直，觉得自己就算是和敌对家族谈判时也没坐这么端正，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接下来云雀学长会怎么做，也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些什么。

       纲吉并不很了解云雀恭弥这个人。

       这是个事实。纵然相识多年共事多年，关系也由最初单纯的路人变为了伙伴（也许是单方面的），中二一点来说也算生死之交了。但他依旧对云雀了解甚少，他的家庭情况，对于自己的，对彭格列的看法，全部的印象都只在Reborn的只言片语间。

       可他就是没来由的对这个人完全的信任，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如果未来战时是自己做决定，也会选择云雀学长作为知晓一切的关键。至于原因，他也不知道。

       窗外的景色由森林到城市。一路上被左瞥一眼，右看一眼的云雀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想问什么就赶紧问。”

       小心思被发现，纲吉有点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说：“那个，咱们现在是要去哪啊？”“米兰。”“诶？咱们不去布拉格了吗……当然不去也可以！我只要能出来就很开心了！”‘虽然还是会有一点点失望啦……’“我们直接买机票嘛？会不会马上被发现啊？这次要是轻易被抓回去，绝－对－会死得很惨的！话说其实这个季节去什么地方都很好呢，只要离开西西里……”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纲吉顿时滔滔不绝起来。

       “……啧，草壁，你来说吧。”云雀忽然“半途而废”。

       ‘明明是你让我问的嘛……不过太好了！如果是和草壁前辈，的确更容易沟通……’

       “好的。是这样的，泽田先生，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依旧是您想去的布拉格，但由于最近的一次航班要在米兰的马尔潘萨机场起飞，所以我们先抵达米兰，在那里会有专业的工作人员为您进行乔装，这样就不会轻易被监控拍摄到了。放心，真正到达布拉格后就可以解除乔装，假身份也已经准备完毕……”

       “是这样啊！”纲吉又开心起来。

       “……另外关于机票的问题，我们希望您可以先一个人去购买一张去日本的机票。”

       “啊？去日本？……哦哦，我明白了！是买过最后却不会乘坐这次航班，而是换乘别的来混淆他们的视线对吗？”

       “是的，您说的没错。但是之后还会由我再购买一次去日本的机票，和日本去瑞士的机票，这一次是两份，而且您们会登上飞机。这样做意在营造出一种‘您的目的地是日本，后来是瑞士，不仅自己试图隐藏过出行痕迹，而且中途得到了‘某人’的帮助’的效果。而恭先生‘现在在日本’，有利于扩大他们的怀疑目标，延长搜查时间。”

       “然后我们会在瑞士再转机？”

       “不，我们会在去日本的途中在罗马尼亚的布加勒斯特中转站提前下飞机，再从那里进行二次乔装并转机去布拉格。‘事不过三’，在人们面对自己做出的第二次两次正确判断时，就会放松警惕，再次怀疑的几率就会减少。”

       纲吉听得一愣一愣，却还是点了点头。‘米兰到罗马尼亚然后去瑞士？……呃，怎么转的来着？不过反正我就乖乖跟着云雀学长就没问题了吧！’他放弃思考。

       “但首先接下来我们要换乘直升机，不然要到达米兰至少还需要7个小时。”

       单调的的黑色空间是很容易让人困倦的，尤其是在没有人和你说话的情况下。纲吉在感慨完草壁的全能，直升机的隔音效果，云雀的淡定之后，终于忍不住在飞行途中睡着了。毕竟这是近几年来，少有的什么都不用考虑的时间。‘云雀学长到底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柔顺剂啊……’他意识消失。

       一旁看书的云雀忽然觉得左肩一沉，回头看见就一个毛茸茸的棕色脑袋。纲吉的头发其实很细软，搔到脖子上的触觉让云雀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只棕毛森林兔。‘头发有点太长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揉了揉，然后把‘理所应当的推开’这个想法从脑海里暂时推后。

       ……

       7：08PM   马尔潘萨机场－米兰

       离家出走的第八个小时

       纲吉觉得他这次离家出走是有神仙在庇佑也说不定，毕竟他抱着那个云雀的胳膊睡了一路也没被打成生活不能自理。感谢神明！也感谢云雀学长的好心情！

       好不容易买到飞机票后，他揉了揉刚刚被打了几拐后还有些痛的脑袋，准备从“沙丁鱼”中杀出一条“血路”。不是他夸张，周末的机场出口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其实原本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只不过今天有些特殊。

       只见拥堵人群的正前方，印度旅游团的一个大姐正和一个日本大妈正以两种语言吵得激烈，而他们周围的双方队友同样情绪高涨。带着红色袖标的印度代表队分别是战场中心的大姐的大儿子二儿子小女儿和大姐二姐三小姨等人；而对面都带蓝帽子的日本队则是一支教师团队，带头的是国文老师，四周的则包括数学老师，物理老师，地理老师，历史老师和教导主任等人，虽然双方都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但从表情上分析出大概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哪方也不想退让。即使最初争执的原因，好像就只是最后一件免税又打折的特产的所有权罢了。

       原本对于这样的高手过招，纲吉是一点都不想掺和的，但没想到正准备绕道的时候，却被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一只手一把拉进了风暴的中心：“小伙子！你来评评理！”是日语。

       然后，他就在两拨人中间进退两难，像一只风雨中摇摆的脆弱小舟。

       ‘得赶紧回去啊，云雀学长等了这么久一定又要生气了。’他定了定神，使劲往外挤去。

       命中与群聚相克的云雀恭弥，用尽全力让自己面无表情的站在出站口等人，而不是杀人。他看看手表，还有一分钟，如果那个小动物迟到一秒，他就让他不需要易容，也绝对不会被总是围在他周围的那些个家伙认不出来是谁。

       ‘不过这样好像也挺好的。’云雀残忍的想。

       “学长！我回来了！”虽然云雀已经先他一步做了乔装，但那种独特的气质还是让纲吉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他。

       云雀抬眼，看见纲吉比欧洲人矮小瘦弱太多的身影，正艰难的从人群中往他的方向挤，心脏瞬间被烦躁和恼火的荆棘爬满。他想都没想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像是拎小鸡一样把他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获救的纲吉脸上还残留着拥挤时产生的红晕，用充满感激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表情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亮亮的，那里面盛着的他的身影，周围闪烁着繁星，笑起来的样子，每一寸都是明朗与温暖。云雀觉得自己“被群聚”的不爽大概已经被这一眼消解了个干净，甚至还有种被春雨浸没的宁静。

       ‘哦，这样啊。’

       他此行为的是寻求一个答案，而现在，他心中已有定数。

       纲吉站在原地，看见云雀明明还处于人群之中，脸上的阴霾却渐渐散去，心里有些惊恐。因为一般这种情况只在学长打完架或者睡觉前才会出现，而现在明显不是后者。

       ‘难难难难道我又要被打了？不要啊！’他已经做好了云雀你抬拐就马上捂头的准备，云雀却放开他的手转身走了。纲吉于是赶紧跟上，并在心里再次感谢各路神仙出手相救。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有了云雀学长的离家出走之路简直有如神助一路无阻，或者说可能还没被发现。‘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到时候再说吧。’纲吉在座位上摘下脸上乔装用的眼镜，准备先休息一会，一小时五十五分钟后，他们就会到达中转站－－布加勒斯特了，那里才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与此同时，意大利总部。

       ……

       “你这个棒球笨蛋！如果不是你非要搞什么秘密潜入，老子绝对早一天就完成任务回来见十代目了！磨蹭了半天结果最后还不是需要全部烧毁？目标暴露不是肯定的吗！”

       刚从中东出任务回来的狱寺，正与同行的山本一起往总部三楼的首领办公室走，准备汇报工作情况。其实狱寺本人十分不情愿接受这样的组队，可最终却拗不过纲吉认真的请求，虽然说到头也只有一句“拜托啦”而已。

       “哈哈哈，但是阿纲他不是不喜欢这么暴力的解决问题嘛。总让他压力很大说不定有一天阿纲会离家出走哦。”

       “混蛋，你找死吗！十代目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不过居然已经三天没有见到十代目了，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太辛苦。”他说完便调整好心情，满心欢喜地敲响了首领办公室的门。

       “十代目！我回来啦！”

       “阿纲，顺利通关哦！”

       当然没有人回应。

       狱寺想想现在应该的确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可又敲了一次，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是不是十代目又工作累到睡着了？’“对不起！没能在任务期间帮您分担工作的我真是失职！”他推开了门，准备马上磕头谢罪。可还没来得及跪下，却发现办公桌上的文件全部被扫到地上，纷纷扬扬地铺了满地；电话线还垂在地上，和一旁的椅腿打了个结。整个办公室乱成一团，如同口袋里掏出来完全缠绕在一起的七八根耳机线。

       却一个人也没有。

       狱寺的第一反应是敌袭。可四周环视一圈却并未发现任何战斗痕迹，他心下悚然，但又觉得实力那么强的纲吉不可能被了无痕迹的带走，正在疑惑间，一旁的山本拍拍他的肩膀，带着复杂的表情把一张纸条交给了他：

       “Reborn！我不做boss了！爱做谁做，反正我不做！”

       狱寺愣了一秒，心凉了半截，顿时觉得大概还不如敌袭……

       “啊啊啊啊啊啊啊！十代目离家出走了！”

       8：09pm  

       离家出走的第九个小时，战役正式打响。

TBC.